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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西洋菜

等待录取

只看楼主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11-05-31

日薄西山，暮色将至。算算时辰，酉时已至。颜冰四日粒米未进，饥肠辘辘。

人在极度饥饿的状况之下，最容易暴露兽性。野蛮时期生产能力底下，不堪饥饿的猿人就已经捕杀同类充饥。进入文明时期后这种人吃人的现象虽然狂跌暴减，但是在兵荒马乱，粮食匮乏的年代里，却时有发生。白居易有诗为证: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当然颜冰即使饿死，也不会干这种勾当。他是个君子，不是禽兽。他躺在杂草中，舒展筋骨，懈了口气，顿觉浑身像上天的气球，在空中飘飘欲仙。颜冰曾一度认为这是他要西归的征兆。他也曾幻想过死后升天，做个快活的神仙，可是现在这种飘飘然的感觉真让他发憷。他是真的不想死，真的只是想做个快活的凡人，所以他要拼命地活下去，活下去。最后他抓住了一把草，一把拔了出来，又一把塞进口里，狼吞虎咽起来。草很苦，不是美味佳肴，能吃成这个样子，颜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得不赞叹自己求生意志之坚。
颜冰思忖：有时人还真的连畜牲都不如。那些牛羊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以草为食，逍遥自在，自得其乐。而相比之下，人却要挣钱糊口，劳累奔波，有时为了五斗米还要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卑躬屈膝。此刻颜冰真愿变成畜牲，最好变成一头猪，家猪，不用外出觅食，只等主人来喂。即使饱食终日，变成一头滚圆的猪，也总比三餐不继，饿成白骨精强多了。.

夜半，皎月当空，仍然躺在草地上的颜冰，睁开惺忪的睡眼，但这次他不是被饿醒的，而是被苦醒的。肚子里的杂草消化成一肚子的苦水。比黄莲还苦的水，一波一波地涌向喉间。颜冰一阵恶心，“哇”地一声大吐。月光明亮，他无胆去看自己的呕吐物，连瞥一瞥都不行，只因他知道看了以后说不定会重蹈覆辙，这种险他是决不敢冒的，否则先前吃草的功劳就功亏一篑了。

“哎，看来我还真做不成牛，空有牛的精神，却没有牛那强健的胃，连一堆杂草都消化不了。”

颜冰长长的叹了一口起，然后以肘撑地，慢慢的挪动自己的身体，转移阵地，避而远之。直到触碰到他的那堆书才躺下来，随继以手为枕，眼观圆月，发起了怔来。

掐指一算，庚戌八月，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佳节。颜冰心知肚明，他离家将近两年了。虽是八月十三，却不知为何今晚的月亮异常圆，圆过十五婵娟。此情此景，最易勾起羁客浪子的思乡之情，特别是像颜冰这种身处困境的浪子。

爹爹身体是否安康？

喜儿呢，喜儿过得快活吗？一定是的，她本来就是一个快活的人。

还有江南镖局情况如何？为何近日杳无音讯？

这些在过去七百个日日夜夜从未在脑际出现过的问题与关怀，霎那间，却一股脑儿的冒了出来，让他猝不及防，手脚失措。颜冰自己也莫名其妙。他本是性情中人，却不想心已麻木了两年。

有人说，思念是针，刺痛思念者的心窝。

有人说，思念是糖，甜蜜思念者的心灵。

有人说，思念是光，传递思念者的祝福。

无论人家怎么说，对颜冰而言，思念也是一种惭愧，愈思念愈惭愧。他愧对爹爹，愧对喜儿，愧对严家的列祖列宗。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在地，像甘露一般滋润那里的芳草。

古人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既到伤心处，弹泪有何妨。

颜冰倏忽坐起，在草地上拔出一小块空地，再以两手十指掘地两尺。待到双手血肉模糊，满脸尘土飞扬之时，方才住手。须臾，抓起膝边的书纸一张一张地丢进去。但这次他丢得很慢很慢，与先前他在文轩阁拾起它们时形成鲜明对比。因为此次他一张张丢的是自己两年来的心血，两年来的奋斗，两年来的梦想。如今心血已干，奋斗已败，梦想已破，惟有葬之，方是纪念。

“他日若能飞黄腾达，定来祭奠。”颜冰庄重地道，仿佛他真的在祭奠着什么一样，竟潸然泪下。那泪里隐藏着多少苦楚？

《红楼梦》里有黛玉葬花，以抒己怀，今有颜冰葬书，以表纪念。难道没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朗朗明月，撒下一层金纱，披盖在幽幽的大地上，也披盖在一个踽踽独行，渐行渐远的身影上。

一座气势宏大的巨宅前，左右两尊石狮面目狰狞，凶神恶煞地盯着过往的行人。俨然在警告他们：闲人免进，违令者死。但朱门大敞，又仿佛在召告世人：欢迎光临。然而门两边各站着的一位披坚执锐的门卫那盛气凌人的表情却又再次提醒你：此门不可入，否则斩立决。可是，世间偏偏就有那种不知天高地厚，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

一衣不蔽体的小叫花子步履蹒跚的踱了过来，面带喜色，口中却喃喃自嘲吟道：“昔我去矣，文质彬彬；今我来思，斯文扫地.”

“什么人，胆敢私闯此宅。”右边的门卫怒斥道。

左边的门卫补充道：“看看门上牌匾，是你一个小叫花子能够踏足的吗？”

小叫花子一怔，傻了眼。他挪动双脚，后退三步，抬首一瞥：严宅，如释重负，释怀一笑。遂，理直气壮，曰：“没错，就是严宅”

“既知严宅，为何还来，存心找死么？”

也不知道其中哪个门卫发的话。小叫花子也不理会，径直冲了进去，却被那两门卫一人扣一肩，反推了出去，跌倒在地。

小叫花子怒喝：“你们是不是新来的，连我都不认识，本少爷就是严家的公子，大名鼎鼎的颜冰。”

这话根本是句废话，显然那两个门卫是新手，也不认得他，两年前就连颜冰也没有见过他们。但颜冰肯定，作为严家的守卫至少也应该知道有颜冰这样一个严家公子吧。

不料，两人异口同声地反驳：“什么严家公子，吹牛也不打一下草稿。严家惟有一个小姐，没有公子。滚，快滚，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颜冰一听，差点昏厥。伤心忖道：“看来，两年前爹爹定是被我气疯了，竟把我从严家族谱里除了姓名，不让外人知道我这个不孝子。”

“好，你们两个小门卫，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等我见着爹爹后，非把你们两个废了不可。”

这句话他当然没有说出来，对君子而言，这种小人之见岂能付诸行动。

颜冰本来还想尝试一下，闯进去，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饿的手无缚鸡之力，只剩挪动的力气了。要是两年前，虽然他功夫不咋地，但一手扳倒这两厮，还是绰绰有余的。就算扳不倒他们，不能正面进攻，要进去，飞身翻墙也是小菜一碟。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颜冰只得从长计议，考虑到爹爹每天未时会去镖局一趟，察情探况，酉时便归，现在已是申时。颜冰决定再等一个时辰，等到爹爹再说。“别人可以不认识我，但爹爹总不可能不认识儿子吧。”颜冰在心中计划着。遂，退居于五尺之外，盘腿而坐，用他那因饥饿而略显浑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两个门卫，仿佛非得把他们盯出个洞来不可。那两个门卫也被盯得不好意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也无可奈何，索性对颜冰视而不见。

酉时已至，果不其然。一顶锦轿缓缓来临。颜冰认得轿边的侍从，是爹爹的贴身侍卫老刘。颜冰几乎要冲过去了，却力不从心，踣到在地，疼得他咬牙切齿。正待他起身爬起，但听一人语声：“小兄弟，没事吧。”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这是他渴望之至的声音。他曾计划一听到这声音就一把扑过去，用手紧拥他，用嘴亲吻他。可是现在他居然丝毫不能动弹，羞得无地自容了。

他脑海里几乎一片空白，只觉得有个声音在说：“要是再被你爹爹认出来，我看你非得自己挖个地洞，钻进去不可。”

那人又道：“老刘，你吩咐下人到厨房里拿些残羹剩饭给他。哦，再给他弄件像样的衣服。”

“拼了，丢脸事小，饿死事大。此番再不进攻，便永无机会。”颜冰在心里为自己鼓劲。

那人正瞧着颜冰麻布葛衣上的大窟窿。猝然，颜冰抬头一望，一声“爹爹”脱口而出。两面相觑，四目相对。那人正是颜冰的老子，严地裂严老镖头。其实严地裂并不老，还没到不惑之年，只是江南镖局名气盛大，严地裂德高望重。是以，江湖人都尊称他严老表头。严老镖头一怔，差一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刹那间，颜冰扑过去，死死抱住他的双腿，然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往上抹。这一招的杀伤力虽不敌计划中的那一招，但也经常能奏效。

兵家至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颜冰非常了解自己的老子。

在他复杂的表情上，突然浮现了一丝更复杂的微笑，转瞬即逝。颜冰正要发表一通浪子回头金不换，改过自新的言论，哪知严老镖头先抢了话头。这不虞之事打断了颜冰缜密的计划，令他叫苦不迭。

“冰儿……你……你这不肖子，还有脸面回来啊。你两年前写给我的是什么，是诀别书。既已诀别，何以归来。”

“爹爹，冰儿知错，冰儿不敢了。请爹爹原谅这一次，冰儿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爹爹，你难不成想看孩儿饿死街头，弃尸荒野吗？”

正想继续发作的严老镖头被颜冰最后一句话一棒子打醒，缓了缓情绪，见颜冰面黄肌瘦，肮脏邋遢，心中的怒火顿被浇得奄奄一息。这一点颜冰算得极准。高手相争，万无一失方能取胜。颜冰乘胜追击，继续打他的如意算盘。

“爹爹，这里人多，说话不便。我们先进屋去，再聆听您的耳提面命之言。”
颜冰找准他老子的弱点---死要面子，一击即中。严老镖头环顾四周，目光所到之处尽是行人诧异的面孔。
严老镖头扪心自问：冰儿所言极是，家丑不外扬。不知情之人还以为江南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在光天化日之下欺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叫花子呢。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严老镖头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迅速转身，面对老刘，曰：“扶公子回房，叫刘老妈子先为公子准备一些补品，再为他沐浴更衣。更完衣后，径直来见我。”言讫，拂袖而去。

最后那句话当然不是对老刘说的。

此时，那两个门卫惊得呆若木鸡，面露难色，只恨自己有眼无珠，不识泰山。以后可能吃不了兜着走了。

“哦，啊”突然，右边的门卫的肚子被人戳了一下，嚎叫不已。

被老刘搀扶着的颜冰幸灾乐祸道：“放心，我不会把你们废了的。”遂，含笑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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