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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野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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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dominic2006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12-04-05 , 来自群:中医男女
我载着舅舅一家去山上扫墓。
  这是清明节的前一个礼拜日,天空似一块淡蓝色幕布,空气中嗅不出一丝水分。墓地所在的山谷是个迎风坡,阳光充足得就像满满一杯牛奶,哪怕往里面滴上一滴,乳白色的牛奶便会缓缓地溢出杯口。山坡上那一片片熬过了一个冬天的干草还没有抽出新芽,仿佛在等待一场野火将它们烧个干净,如凤凰涅磐一般,置之死地而后迸发出新的生命。
  我们下车,手中拎着烧给祖先的纸钱和插在坟冢上颜色鲜艳的塑料花。入口处站着一位四十上下的妇女,她身材瘦小,头戴草帽,左手臂上别着红袖章,右手握着一根从松树上折下来的枝条站着一旁。看见我们这一小拨扫墓者,女人微笑着叮嘱:烧纸钱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我们没有回应她的叮嘱,但报以同样的微笑。与那些高高在上的机关窗口工作人员摆出的冷脸相比,这位最最底层的工作人员脸上质朴的微笑,让我们如沐春风,让我们无法不将心底的温暖由衷地体现在脸上。
  我们拾级而上,却如无头苍蝇一般寻找着祖先的墓。一年一次的扫墓,在俗世中空忙的后代们早就忘了它们在几排几号,上上下下搜罗了一遍后,还是外公的记忆可靠,他低头望着被杂草和灰尘覆盖的墓碑,既高兴又失望地叹道:你们啊!老人的心里或许在想,等他百年之后,后代们也同样会忘了他的安息之地吧。
  形容枯槁的外公吃力地弯着腰,用一双粗大的手拂去墓碑上的尘土,我蹲在一旁倒出满满一袋纸钱,用火柴点燃。风很大,且没有规律,火焰在风里面仿佛一个玩具,被吹得左右摇晃。我注视着这些快乐的危险分子,紧张得全身出汗。它们每一次被枯草诱惑都被我的鞋底无情地踩灭,我就像一位严厉的家长,每次都对孩子出去玩的恳求回答一个不可商量的“不”字。
  然而,不是所有的家长都对孩子那么严厉。正当我脚边的纸钱烧成了灰,深出一口气的时候,山下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呼:“不好,着火了!”随着这一喊声,我看到在上面几排祭扫的舅舅手足无措地站着,而他脚下的火已经蔓延至两三米远,火势借助风势,如一艘灌满了风的帆船全速前进着。说是迟那时快,我赶紧命令手中没有一点工具的舅舅跑开,自己则踩着别人的墓碑往上赶,但等我跑进我才发现,我手上也没有可以用作灭火的工具。我急得热锅上的蚂蚁,傻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几秒钟后,一位戴着太阳帽的大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气呼呼地举着一根松枝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着火处,一边扑打一边厉声责备道:说了不知道几遍,你们把我的话当放屁,这是为你们好,要是这座山烧了你今晚就在派出所过吧,这是要坐牢的,说了不听说了不听!不一会儿,在山下遇见的女人也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她边扑火边同样数落我们的不是:你们这些人啊,我刚才跟你们说烧的时候要注意安全,你们就是不听,我看你这位大叔真是弄不灵清,看见火着起来也不想办法救,站着有什么用,我老爸一大把年纪还要为你们来救火,懊恼起来我们什么都不管,就让火把整座山都烧掉好了,到时吃苦的还是你们。女人的脸上写满愤怒,与刚才判若两人。见她灭火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我却无所适从,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松枝,狠命地拍打着火处,一番扑救,火势也终于得到了控制。大伯终于呼出一口长气,拄着松枝休息,嘴上不解气似地重复着刚才的那一番话。
  舅舅被这一通数落弄得尴尬,等我们往山下走,他自我解嘲:嘿嘿,我田里的草想烧都烧不掉,要知道这些草只有烧掉了才能长出新的。舅妈在一旁后怕,要是整座上烧了可怎么办?舅舅一副大义凛然胸有成竹的模样,烧不起来,哪里会烧得起来。当然,这些对话只有我们才听得到。
  走进车里时,又响起了那女人的声音,好像是对面山头也着火了,我们循声望去,果然有浓烟从山的背面冉冉升起,仿佛一位骄傲的将军。
  送舅舅一家回去,我又载着父亲来到了公墓。路上我和父亲说了刚才的那一幕,并嘱咐他不要准备爆竹了,烧纸钱就已经让人头疼。
  到了公墓入口,依旧是那位女人,依旧是那一句“注意安全”的提醒和一个纯朴的微笑。我此前担心女人会用责备的语气特别关照我,然而她似乎并未认出我来,只说让我们拿一根松枝上去,万一着火还能用得着。也许,冥冥之中有公墓的神灵相助,之前的经历让我在这并非命令式的建议下将一根松枝拿在手上。此时,山上的一处墓地上有人在燃放爆炸。当我和父亲走到一半,爆竹声息,却突然传出一声急匆匆的呼救:“哎呀,不好了,着火了!”我猛地抬头,大火已经在墓旁的一株小树上肆虐。我二话不说,像一位颇有经验的救火队员冲向火源,挥起手中的工具,左扑右甩,好不容易才将一处危机整座山头的火源控制住。此时,那对管理公墓的父女又像刚才一样骂骂咧咧地出现在火源地,不同的是,这回我这位编外人员让他们白跑了一趟。“放火”的母女俩惊慌失措地站在一旁,仿佛两只受了惊吓的鸭子,大气不敢出地靠在一起。救火大伯说幸亏这位小伙子,不然你们今天就在派出所过夜吧,他的女儿也重复了一遍。我的心中升腾起一股自豪感,却又觉得不好意思,低着头,走进正在祭扫的父亲身边。
  父女和母女的对话还在继续。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得知母女俩刚到墓地时就被告知不要在这里放爆竹,但那位母亲还挺横,一副“关你屁事”的口气,说爆竹买来哪有不放的道理。大伯摇着头无奈地说,刚才让你别放,你还要骂人,做人要有点公德心,这种天气在山上放爆竹是要闯大祸的,要不是这位小伙子,今天这座山都没了。那母亲赶忙解释,哪里哪里,大伯你肯定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想着既然买都买来了不把它们放了说不过去。我抬眼望去,这位富态的女人正满脸堆笑,虽然戴着墨镜,却难掩讨好的神色。
  大伯往山下走去,他说今天已经救了五场火了,身体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他身边的女儿心疼地说,爸,你别干了,这样身体要累垮的。
  山上的母女俩叽叽喳喳还在说着什么,好像对刚才的那一幕依旧感到后怕。然而,自始至终我都未听到一句她们对我感谢的话,不知是忘了,还是从未想到过。